因此,章学诚进而认为:
而古今之讥《国志》与《通鉴》者,殆于肆口而骂詈,则不知起古人于九原,肯吾心服否耶?陈氏生于西晋,司马生于北宋,苟黜曹魏之禅让,将置君父于何地?而习与朱子,则固江东、南渡之人也,惟恐中原之争天统也(原注:此说前人已言);诸贤易地则皆然,未必识逊今之学究也。[8]
这段话,是具体地讲到了“古人之世”和“古人之身处”了。在西晋之世写三国史,怎能公然斥责曹魏“禅让”于司马氏呢?而在北宋撰《通鉴》,也不能不考虑赵宋皇权是因后周的“禅让”而来这一事实。而习氏、朱子所当之世不同,其“身处”与陈氏、司马也有异,所以他们可以提出另外的看法。章学诚甚至认为:“诸贤易地则皆然。”这一句话,道出了不同的客观环境,必然会对处于特定位置的史家之历史撰述产生影响的规律性认识。
章学诚把他的这种见解概括为:“论古必恕”;“恕非宽容之谓者,能为古人设身而处地也”。联系上文,马端临说的时有古今、述有体要,钱大昕说的度古人之“时势”、察古人之“苦心”,以及赵翼对不同史家“所值之时不同”的分析等,是史学批评之知人论世方法论的不同表述形式。从今天的认识来看,这些理论上的认识,都在不同程度上反映出中国古代史学批评中的历史主义因素。这里说的历史主义,指的是人们在观察历史的时候,要有一种历史的态度,即历史地看待历史。具体说来,就是要把所认识、研究的对象提到与之相应的历史范围之内去加以考察,以判断其得失或价值。在这里,重要的是:第一,不只是说明认识、研究的对象是什么,而且要说明这个对象为什么是这样的;第二,在判断认识、研究的对象之得失或价值时,应着重考察其在历史上提供了什么新的思想、成果、业绩,以及其无法超越的历史局限性。中国古代史学批评中的历史主义因素之所以值得总结和称道,首先,是因为注重评论对象“所值之时”,即其所处的“时势”,或谓之“古人之世”。其次,是因为注意到,即使处在同一“时势”即“所值之时”相同的人,其各人之“身处”亦不尽相同。章学诚说:“身之所处,固有荣辱隐显、屈伸忧乐之不齐,而言之有所为而言者,虽有子不知夫子之所谓,况生千古以后乎?”[9]这是反复论说了“知古人之身处”的重要。他说的在史学批评(不限于史学批评)中,要避免“妄论”和“遽论”,可谓至理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