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回家的路上,我渐觉双腿有些发软。是被我自己的胡说八道吓的。十七岁的我,第一次红嘴白牙地编瞎话骗人。而且骗的是我最好的朋友。也等于骗了我深深暗恋的姑娘。我想象着海波已经迫不及待地冲入晓玥家,将我的胡说八道兴冲冲地告诉她了!也想象得到她惊喜得说不出话的模样。
我不由坐在马路沿儿上暗骂自己太混蛋。如果海波以后整天陪着晓玥找我,纠缠着我带他们去省歌舞团找我子虚乌有的大爷,我可怎么办呢?
我第一次感到了谎话对一个人自己所造成的巨大压力。两个星期内我敢没去海波家。那时“十一”已经过去了。满城的树叶已经开始黄了。有几天的早晨,已经开始降霜了。到哈尔滨“串联”的外省市红卫兵依然不少。火车站也依然天天云集着打算截车去外地“串联”的本市红卫兵……在纷乱的年代那些纷乱的日子里,对我而言,最美好的时刻,是傍晚守在炉前,一边读小说,一边想着应该搅几下锅里的大子粥。所谓大子就是整粒的苞谷一碾两瓣儿。煮软一锅大子粥起码需要两个小时。两个小时内,炉火从炉门口映到脸上,书上,手上,使手和脸都暖暖的,使书页变红了,书页上的字仿佛被霞光照耀着。而且,闻着越来越浓的粥香味儿……那真是神仙般的享受哇……一天我被海波从那种神仙般的享受中拽出了家门。门外站着晓玥。她低声下气而又显然不怎么情愿地对我说:“我是对你太傲慢了,我赔礼,我道歉,请别生我的气了,啊?”她向我和好地伸出了一只手。而海波从旁望着我,板着脸说:“要么你握她的手一下,要么咱俩从此不再是朋友。”我只有两种选择——或者承认我骗了他们,或者握一下晓玥的手。我看出即使我承认我骗了他们,他们那时也不会相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