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出社会剧可以说戏中有戏。知识分子演的那一部分是穿插在喜剧中的喜剧,民众不爱看的。正戏乃是民众演的。旁人既不容易看清情节,连民众自己也不大明白。出乎意外的变化在那个戏里只有更多。
说白当然多于行动。不论是布尔乔亚还是平民,所有的法国人都是尽多尽少的话吞得下的,正如尽多尽少的面包都吃得下。但大家吃的不是同样的面包。有为细巧的味觉用的高级的语言,也有为塞饱饿鬼的肚子用的更富滋养的语言。即使字面相同,捏造的方式却不一样;味道,香气,意义,都各各不同。
奥里维第一次参加一个民众集会的时候,尝到这一类的面包,觉得毫无胃口;食物梗在喉头咽不下去。思想的平凡,措词的单调和野蛮,空洞的滥调,幼稚的逻辑,抽象的理论和乱七八糟的事实,好比做坏了的芥末酱,只能使奥思维作呕。一方面是用字不恰当,另一方面还没有平民谈吐中那点儿生动的趣味。那完全是一批报纸上的字汇,褪色的服装,从布尔乔亚的修辞学旧货店中捡得来的。说话的繁琐尤其使奥里维骇怪。他可忘了文字的简洁不是天然的,而是修炼出来的,由上层阶级琢磨出来的。大都市里的平民决不能单纯,老是喜欢寻找纤巧而复杂的辞藻。奥里维不懂这些浮夸的话对听众所能发生的影响。在这方面,他完全不得其门而入。我们把别个种族的语言叫做外国语。殊不知在同一个种族里,语言的种类几乎跟社会的阶层一样的多。唯有为人数有限的上层阶级,语言才是几世纪的经验的结晶;为其余的人,它只代表他们自身的和他们的集团的经验。那些被优秀分子用旧了、摒弃了的字,仿佛是一所空屋子,从优秀分子迁出以后,又搬进了新人物。你要愿意认识主人,就得走进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