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个夜晚之前,她曾一心一意地等待他,她不仅不嫌恶她心口下怀着的娃娃,而且对肚子里这个轻轻地、有时也激烈地蠕动的小生命感到出奇的亲切。但从这一夜起,一切都变了。这未来的孩子也变成纯粹是累赘了。
两个姑妈都希望聂赫留朵夫顺路来一趟,可聂赫留朵夫来电报说不能回来,因为他必须如期赶到彼得堡。喀秋莎听说后,就决定到火车站去找他,那趟火车夜里两点钟路过此地。喀秋莎服侍两个姑妈睡觉后,便劝说一个小姑娘,厨娘的女儿玛什卡陪她去。她穿上一双旧皮靴,戴上头巾,撩起衣襟就和小姑娘一起跑到火车站。
那是个风雨交加的秋夜,下着雨,刮着风,温暖的大颗的雨点时而哗啦啦地下一阵,时而又停了。在野外无法看清脚下的路,森林则像炉灶一般漆黑。即使喀秋莎对这条路很熟悉,但还是在森林里迷路了。火车在这个小车站只停三分钟。喀秋莎本希望尽早赶到火车站,可到了火车站,第二遍铃已经响过,火车就要开了。喀秋莎跑到月台上,一眼就看见坐在头等车厢的聂赫留朵夫,这个车厢的灯光特别明亮,有两个军官面对面地坐在丝绒靠椅上,没有穿上衣,正在玩纸牌。靠窗的小桌子上点着几支淌油的粗蜡烛,聂赫留朵夫穿着紧身马裤和白衬衣,坐在靠椅的扶手上,肘臂靠着椅背,不知在笑什么。她一认出他,就用冻僵的手去敲窗户,可这时第三遍铃响了,列车徐徐移动,先是倒退了一下,然后车厢一节碰着一节向前开动了。她把脸贴到车窗玻璃上,在两个打纸牌的军官当中,有一个军官手里拿着牌站起来朝窗口望,喀秋莎又敲了一下窗子,这时她面前的车厢也震颤了一下走动了。她就跟着车厢往前走,眼睛瞧着窗子里。那个军官想放下窗子,却怎么也放不下。聂赫留朵夫站起来,推开那个军官,动手把窗门放下。火车加快了速度,喀秋莎也往前跑,快步跟着,不甘落后。但是火车越开越快了。正在窗门放下来的时候,一个乘务员走过来,把她推开,自己跳上了车厢。喀秋莎落在后面了,但她仍旧在月台的湿木板地上奔跑,一直跑到月台的尽头,她才极力收住脚步,以免跌倒,然后沿着台阶跑下来到了地上。她还在跑,但头等车厢已经远远地开到前面去了。二等车厢也从她身边驶过去,接着三等车厢以更快的速度奔驰而过,而她还是不停地跑。当尾部挂着提灯的最后一节车厢驶过来时,她已经跑过了月台、水塔,周围已经没有栏墙了。风刮着她,把头巾从她头上掀起来,连衣裙裹住她一边的腿。她的头巾被风刮掉了,可她仍旧在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