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里有很多南下的干部,刚从军籍转到地方,他们的部下,往往沿用从前的称呼,叫他们“首长”。飞云听别人这么叫,就学会了。男人的眼睛动了动,身子却没动。飞云将水杯和药丸拿在手里,送到男人嘴边,又叫了一声:“首长,吃药了。”男人将蒲扇般大小的手,从床单里伸出来,只轻轻一拨,便将杯子拨翻了,水溅了飞云一身。
飞云站在半明不暗的灯影里,衣袖湿湿地滴着水,羞辱重重地写在脸上。可是飞云没有走开,依旧端着那个空了的杯子,手心紧紧地捏着那几粒药丸。男人久久不见飞云的响动,方将脸转过来看飞云,眼神突然就愣在那里。
很久以后,飞云才知道,男人那天的失态,是因为他看到了一个在他戎马半生的经历中还不曾见过的真正女人形象。这样的说法多少有些危言耸听。其实飞云这一类的年轻女子,无论在江南还是江北的小城镇里都是处处可见的日常景致。只是男人从前的视野里还没有空间来储存这样的景致。离开了刀马兵戎的男人,心里最近有些空落落的。正在这个当口,江南小城里虽然有着小小传奇身世,说穿了依旧是个平凡女子的飞云,被命运推搡着浑然不知地走入了男人的视野,意外地完完全全地充填了男人生活里出现的细碎零散的空间。从那一刻开始,飞云的生活才开始具有了属于她自己的,与阿九和金三元无关的独特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