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在我心中,它油然而生,
玛丽温泉的哀歌 Page 2
除了无尽的泪水,还能有什么?
接踵而来的是忧愤的最后呐喊,越来越激昂,几乎到了不能再强烈的地步:忠诚的旅伴,把我留在这儿,让我孤独地留在悬崖边,沼泽里,苔藓上。就这样吧!世界之门已向你敞开,大地广阔无垠,天穹圣洁深邃,去观察,去研究,去归纳,自然的奥秘就会步步揭开。宇宙万物纷纭挥霍,我怎能不在其中迷失?我还是众神的宠儿。他们考验我,赐予我潘多拉之箱注,那里面有无数珍宝,也藏有许多危险。他们逼我亲近那令人羡慕的红唇,他们使我心碎,——带我沉沦。
这个平素十分克制的人,心中从未腾起过类似的诗句。当他还是个翩翩少年的时候,就懂得隐藏自己的感情,成长为男子汉以后,他也能克制检点,几乎只有在作品的自绘像、隐语和象征性的比照中,才流露出自己内心最深处的隐情。而在他已是白发苍苍的老翁时,却第一次将自己的感情一泄无余地注入诗章。五十年来,这个多情善感的人,这个伟大的抒情诗人在内心中也许从未有过像在这一难忘的时刻那样地充满和青春活力,这是他生命史中值得纪念的转折。
歌德把这首诗也看得十分神秘,认为是命运的特殊恩赐。刚刚回到魏玛家中,着手做其他工作以及处理家庭事务之前,他首先亲自动手誊录这一艺术杰作《哀歌》的副本。他用了三天的时间,在精选的纸上用端正的大字体,像修道士在他的静修室中所做的那样,把它抄写完毕。他对这首诗严守秘密,甚至不让至亲的家属和最值得信赖的友人知道,就把诗稿当作秘密深藏起来。这件事很容易引起外界的非议,为了使消息不被随随便便地传播开去,他甚至自己动手把诗稿装订成册,然后用一根丝带把它捆在羊皮护封里(后来他又改用精美的蓝色亚麻布,今天在歌德一席勒档案馆里还能到它)。这些日子里,他烦躁易怒,郁郁寡欢。他的结婚计划在家里成了嘲讽的对象,他的儿子对父亲怒气冲天,公开表示反对。他只有在自己的诗句中,才能伫立在心爱的人儿身边。后来,那位美丽的波兰女子斯茨玛诺夫斯卡又来看望他,使他重温了在玛丽温泉那些晴朗日子里所曾唤起的感情,到这时,他才愿意开怀畅谈。十月二十七日,他终于把爱克曼请到家中,用庄重严肃的语调向他朗读了这首诗。异常庄重肃穆的气氛明,他对这首诗有特殊的偏爱。他让仆人在书桌上放两只蜡台,这时爱克曼才恭谨地在烛光前落位,开始读这首《哀歌》。后来有些人,当然只是最亲密的人,对这首诗才逐渐有所耳闻,因为正如爱克曼所形容的,歌德像守护圣物那样守护着它。随后几个月的时间表明,这首《哀歌》在歌德的一生中都有着特别重要的意义。本来这个重返青春的老人的健康状况已日胜一日,但不久后却出现了总崩溃的征象。看上去,他又要再度濒临死亡。他心神不宁地从床上艰难地移步到安乐椅上,又从安乐椅挪回床上。这时儿媳妇正出门旅行,而儿子又满怀愤恨。没有人照顾他,也没有人替这个被抛弃的身染重病的老人出主意、想办法。显然由于得到朋友的通知,歌德最知心的密友策尔特从柏林兼程赶到,他立刻觉察到,歌德的内心在燃烧。他不无惊讶地写道:“我想,他是在热恋,而这场恋爱使他的身心都淹没在青春的所有苦闷和忧烦之中。”为了医治歌德的创伤,他“怀着真切的同情”,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朗读这首独特的诗歌,歌德全无倦怠地着。“这真是奇怪得很,”歌德在健康完全恢复以后写道,“你那充满感情,柔情脉脉的声音,使我几番领悟到,我爱得多么深沉,虽然我并不甘心承认这一点。”他接着又写道:“我对这首诗真是爱不释手,而我们又恰好在一起,所以你只得不停地朗读,一直到你完全背会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