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之初,尚有人表达否定意见。卢梭在《忏悔录》里指责维尔内是诽谤短文《公民感受》的作者,维尔内气愤之余忍不住反击,克拉帕莱德(Claparede)是维尔内的朋友,同样斥责卢梭行文不得体,诽谤朋友。[220]这一类的批评局限于私人世界,未进入公共空间,所以没惹麻烦,但类似的言论在这一时期已很少见。“自由”“平等”是威慑性的话语,革命家根据“自由平等”与“反对自由平等”等修辞区分人的政治身份,反对卢梭就意味着与革命为敌。在偏执的政治道德的监视下,只有赞美才合乎时宜,而批评卢梭,不论意图如何,都是在对抗自由平等。他的批判者不得不沉默,心中有愤怒也不敢公开。
主导恐怖政治的不都是成熟的革命家,也不一定有独立的品格,他们要依靠死去的卢梭,不考虑他的生存处境就对之虔诚地服从。旧制度的暴力基因在法国革命家的身上涌动,他们需要敌人,一旦敌人被塑造出来,破坏的愿望就不可阻挡。他们对敌人才这样,对待普通民众却是友善的,因为民众的目光里有神秘的力量,所以他们要投其所好,然后从欢呼声里获得合情合理的存在感。法国资产者(律师、商人、工场主、印刷商)本在旧制度权力体系之外,突然间有了最高权力,这是他们所梦想的,一时间却不知所措,担心不为人承认,又害怕被敌对者篡夺,就急切无度地行使权力。在至美、至善的上帝眼里,他们是一群打闹的孩子,上帝要他们松开拳头、心平气和地解决问题,他们会那样做,法国的政治意识也不会失控,但那时候上帝不见了,他们都相信自己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