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到这里,不禁为那位将自己的书斋名之曰“寒柳堂”,以表达隔代思慕之情的盲翁陈寅恪,跌足三叹。老人在风雨如磐的岁月里,独坐岭南那座大学校园里的书斋灯前,于冥冥之中,与三百年前的江南艳妓,作灵魂之交流时,不得不爱屋及乌,连钱牧斋也高看一眼。不过,清代的乾隆不那么宽容,他有一首给钱牧斋“盖棺论定”的五律,倒是很不给面子的。“平生谈节义,两姓事君王,进退都无据,文章那有光?真堪覆酒瓮,屡见咏香囊,末路逃禅去,原是孟八郎。”据说,他曾下令史馆的词臣们,将钱谦益列入《贰臣传》的乙编,理由是他几乎无法与同属贰臣的洪承畴相提并论。以此类推,那么,投降东瀛,为虎作伥的周作人先生,不晓得在乾隆眼里如何看,也许连贰臣传的丙编都进不去的。
头发剃了,他就堂而皇之地应清廷召揽,到北京充修《明史》的副总裁去了。不过,只待了半年,也许想念情人的缘故,买舟南下,随后不复出仕。从王应奎《柳南随笔》中所载的一则轶闻,看出钱谦益特别欣赏柳如是那一头秀发,对女性而言,头发的功能,既是美的象征,也是性的诱惑,更是爱的基础。我们能够想象得见,柳如是必定为一位秀发如云,乌黑亮丽,面如傅粉,明眸皓齿的美人。“某宗伯既娶柳夫人,特筑一精舍居之,而额之曰‘我闻室’,以柳字如是,取《金刚经》‘如是我闻’之义也。一日,坐室中,目注如是,如是问曰:‘公胡我爱?’曰:‘爱汝之黑者发,而白者面耳。然则汝胡我爱?’柳曰:‘即爱公之白者发,而黑者面也。’侍婢皆为匿笑。”